南都周刊:美国出台一系列政策刺激经济,比如说这次退税,给每个家庭发大红包,好像有民主党政府的色彩。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我前些天到书店一转,发现中国书店的书架上介绍凯恩斯的书突然多了起来,也许能反映一种当前思想倾向。
陈志武:美国这很正常,当下虽然小布什是共和党,但议会民主党占主导,但至于凯恩斯主义,我觉得中国不能乱搬,中国和美国的情况还不可比,美国出台 社会福利和刺激经济的措施,但毕竟还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,中国迫切需要刺激经济,但要提凯恩斯主义语境是不吻合的。中国的问题是政府该承担的责任没有承 担,不该它管的事情又插手太多。当年美国政府税收水平很低,是典型的小政府,在1920年的时候,整个美国政府的财税收入才54亿美元。而今天中国政府的 问题是它已经太大,太有钱了,它直接作为大量公共资产的所有者、经营者又是规则的制定者,它大扩张必然造成加剧扭曲市场规则,并进一步帮助政府聚敛财富, 更加降低经济运行效率,反而加剧危机。中国当前经济结构的不协调和潜在危机和美国20年代的“小政府”不一样,是由于政府手中掌控了过多的财富和资源,从 而扼杀了老百姓的消费能力和社会活力。
南都周刊:前些天我和崔之元讨论了他的政策建议,建立“中国人民永久信托基金”,你觉得这个建议可以促进财富向人民手中转移么?
陈志武:叫什么基金会不重要,就叫中国基金也可以,关键是落实人民的监管,确保把红利分给人民。这事筹备需要时间,当务之急不妨就学美国,直接给每 家老百姓寄支票直接退税,把钱退给纳税人自己去花,这操作起来并不困难,而且中国现在也迫切需要刺激经济,宜早不宜迟。
南都周刊:有人理解的刺激经济也可以表现为政府的财政扩张,搞一些大投资,上一些大项目来拉动经济,而不是把钱分给老百姓。
陈志武:对中国来说,这是毒药,看上去政府也会花钱,但政府花钱的思路和老百姓是不一样的,政府掌握了钱,除了加剧它的腐败以外,它的驱动机制,决 定了会促使它上大项目,搞面子工程,中国如果再这样下去,经济发展的不协调会更加严峻。而钱在老百姓手里,老百姓优先考虑的当然是民生消费。中国现在社会 经济结构的不协调,正是因为中国太多的收入和资产财富掌握在国家手中,而不是将更多收入、更多资产由私人去消费、去投资,使跟民生贴近的服务业难以发展。 老百姓享受到的收入和资产财富份额极低的情况下,第三产业发展所需要的投资和消费需求从哪里来?
南都周刊:你说的这些道理非 常朴素,但是在国内人们听到的很少,上回有一个上海政协委员,提议给每个中国老百姓分红1000块,大多数中国人的第一反应是闻所未闻,这让我们想到是不 是我们中国人的知识结构出了问题。这次两会上我还看有政协委员提议:“美国对损害臭氧的化学品征收如汽油税、拖车消费税、轮胎税、开采税、固体废弃物处理 税、二氧化硫税等;荷兰为环境保护目的而设计的税种主要包括:燃料税、能源调节税、水污染税、地下水税、废物税、垃圾税、噪音税、超额粪便税、狗税;波兰 是发展中国家,但它从1989年起到目前已经对几百种污染物征收污染税……”这些话好像也都没错,但对比中国的财政收入水平,让人百感交集。
陈志武:可惜啊,中国的很多学者,我真是觉得头大,他们也经常去国外,但他们全带着放大镜,在发达国家找,人家有什么中国还没有的税种,一找到就欣 喜若狂地回国汇报,说按照国际惯例应该开征什么什么税。但从不回来宣传宣传,人家按国际惯例,政府在什么程序下才有权力征税?老百姓该享受什么样的福利和 权利?政府的财政如何受到公众监督,并让公共财政为公共利益造福?
出路在于把土地权益还给农民
南都周刊:除了眼下分红降税,你还有什么想法认为可以作为中国超越这一次潜在经济危机的出路?
陈志武:虽然危机非常严峻,但我觉得我们还有战胜危机的充分条件的,关键看政府有没有决心推进市场化,我想到的最可行的是让农村土地实现可交易,给农民以稳定的土地和宅基地产权。
南都周刊:你考虑的依据是什么?
陈志武:我研究上一次亚洲金融危机有很大的感触,中国当时经济问题其实也非常严重,很多不良资产,但为什么一些比中国情况好的国家都受打击很大,而 中国能挺过来?中国经济的封闭性是一个原因,而有一些总结的所谓中国经验我觉得是胡说,在我看来一个重要原因却被忽略,那就是恰好在那时中国放开住房这个 市场化口子。
这个政策和过去相比就知道意义有多大,在此以前的中国人虽然名义上拥有一份国有资产,但实际上几乎是一无所有。 在住房方面也一样,城市居民住的都是单位的房子,你只有使用权,但是你没有出让权或者控制权。如果不是领导批准,你也没有换房子的权利,因此实际上你也不 拥有住房的产权,不拥有你自己的“家”,无法转租,无法抵押,无法受益。再往前连结婚也要领导批,你甚至连自己人身权都没有。在当时搞住房市场化也可能是 有政府卸包袱的考虑,但它客观上使得中国城市居民拥有了资产,房子成了你的资产,你可以从中受益了,由此拉动了消费和内需。
而今天中国农村的情况,和住房改革前国家对于住宅的控制非常相似,每个农民虽然名义上拥有一份“集体资产”,但实际上掌握在村支书、村主任手里。农民没有 对这个资产的交易权,自然也就没有收益权。所以今天中国城市居民拥有了一份财产性收入,而农民只能靠卖苦力生活,这就是中国当前农村和农民贫困和城乡发展 不协调的制度性根源。
而把土地权利还给农民,不仅使农民具有了财产性收入,激发他们对土地的投资热情,而且还会促进城乡人口 根据偏好双向流动,优化资源配置,拉动内需和消费。可以预想,假如中国开启这个过程,逐步完成农民土地权利的确认,带来的动力,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超越目前 中国发展不协调带来的经济危机阴影,而且一定会带来一拨持续的强劲增长。
南都周刊:你觉得这个道理有关方面能够接纳么?
陈志武: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,对全社会都有好处,当然这需要对地方政府的利益做出必要的牺牲,过去他们习惯于以公家和集体的名义,用极低的价格掠夺农民的土地,然后在土地市场上牟取暴利,假如明确了农民的土地权益,他们这么做就难了。
Subscribe to:
Post Comments (Atom)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